[游记]摄影和眼睛
故事要从虎跳峡的一段徒步说起。走过人满为患的虎跳峡主景区之后,我们迅速远离了商业化的景区服务(不到三层楼的台阶居然修了收费的电梯,破坏了自然的景色不论,居然是封闭的,看不到半点峡谷和河流,甚是乏味)和拍游客照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之后,心里略有不甘。眼见太阳已经走过了头顶,徒步的心又痒了起来,于是和朋友们驱车继续深入,前往中虎跳。
行车没有多久,一段曲折的山路就出现在了我们面前。路一看就没有完全修好,一眼就能看到夸张的U形弯,不仅狭窄到仅能一车通过,还有很多细碎的石子。我们下车观望,齐齐看向了队伍中驾驶经验丰富的唐,但路线的艰难和我们超长的9座商务车也只让唐无奈地点起了烟。于是我们讨论了几分钟,便留下了一部分体力不足的朋友原地等待,剩下人徒步上山(后来证明了这是极其明智的选择,路上搭到的便车阿姨已经在这条山路上开了19年,高超的驾驶技术和艰难的路况实在令我们汗颜)。
阿姨把我们送到了徒步的起点,茶马客栈。客栈后是三三两两的韩国人和美国人,看来远道而来的不止我们几个朋友。客栈后的玉龙雪山已经被夕阳渲染成了金色,颇为壮观。我们意识到自己来对地方了,便绕过客栈,顺着路标牌走了起来。
徒步路程并不劳累,但却颇具特色。路上有当地的农户,种植了一些蔬菜,我们不禁讨论起这里拉货和盖房子的困难,他们是如何把生活物资运上山。路上还有很多各种语言的路标牌,指向法国人和美国人开的客栈,我们朝着路标望去,却发现是一条蜿蜒的山路,还要攀爬数百米,只能望洋兴叹。再有很多面对圣山的堆叠起来的石片,我们后来才了解到这是一种古老的祈福仪式,在西南地区十分常见。我们一路走走拍拍,每绕过一座山就能看到远处的雪顶金山又近了一点,在愉悦的心情中行程迅速过半。
即使一路已经看过了各种美景,按理来说应该对大多数景色免疫,但是再次穿过一个山头后,我们还是对眼前的景象大为震惊。被劈的几乎垂直的峭壁中间,是一条极其深邃的山涧,里面传出清脆流水的声音,而我们的小路恰到好处地在山涧上方穿过。走过小桥的时候,虽然双腿发软,但是下面的深谷仿佛有一种魔力,让我的眼睛贪婪地搜刮着峡谷中的诸多细节。再补一眼陡峭的山壁,再看看山壁对面的金山当做佐料,一种壮阔的感觉油然而生。
朋友小W忍不住拿起手机,试图把这种壮阔记录下来,但是尝试过各种角度之后,不免垂头丧气,发现拍到的照片似乎表达不出眼前景色的百分之一。是啊,眼前的景色是流动的,我们心中的印象是由一段时间的感受组合而成,相机只能框选其中一部分,自然无法还原。朋友说要是眼睛里有个无限分辨率的摄像机该多好,就可以完整记录我们看到的景色,可惜现在的科技还无法达到。我思考了下,总觉得即使完全如他所说,却还差了一些什么,但又说不上来。
直到云南的行程过去大半年,一次偶然听到一位写生的画家讲起写生和摄影的区别,我才幡然醒悟。这位老师说,“绘画写生可不是去找哪个合适的角度,而是寻找我们感受最深的一个瞬间”,我终于意识到,除了一双无限分辨率和能看到各种角度的大脑记忆,无论如何都无法描述当时的美;因为美不仅仅包含了峭壁、小溪和雪山的各种角度,还包含了流水的声音,徒步过程的愉悦,曲折的上山过程,和朋友在一起欣赏的心情,甚至从嘈杂游客中回归自然的焕然一新,都是我们感受到美的原因,但这似乎是每个人都迥异的感受,是一张照片远远无法表达的信息。这就是摄影和眼睛的区别。
但如果认为静态的图片无法给人带来相同美的感受,也未免过于武断。艺术史已经告诉我们前人做了诸多尝试,比如捕捉瞬间极美感受的印象派,从各种视角去描绘事物本身特点的立体主义,以及描绘内心感情的抽象主义,甚至他们摒弃的写实流派,都是用不同方法试图还原美的成功案例。当产生强烈的美感时,记住美,了解美,思考美,无论是眼前的画面、景物的角度或组合、声音气味还是心情,都可以体现在照片中,让我们的摄影作品也会成为别人的眼睛。